劉英

在我童年的記憶里，一直不喜歡父親的那雙手，有時甚至到了憎恨的地步。

因?yàn)椋灰曳艑W(xué)回家晚了，一定會看到父親站在家門口，手里緊握著一根折斷的樹枝條，準(zhǔn)備揍我。我一見到這種情況就開始拼命逃跑，父親在后面追。

每次吃飯，我總是喜歡舉著筷子在菜碗里，挑來挑去。這個時候，父親又會用他手里的筷子，使勁打我的筷子，還怒吼我一頓：“挑三揀四，沒家教！”

農(nóng)忙的時候，有時我睡懶覺，父親會到我房間，用他粗大的手使勁在我胳膊上揪一下，就那一下，足以讓我從酣甜的睡夢中痛醒。

在我的記憶里，父親打我最狠的一次，是我去偷隔壁趙奶奶的梨子。當(dāng)時，我把那棵樹上的梨，幾乎摘了一半扔在地上。因?yàn)槲铱偸窍日乱粋€梨子嘗嘗，感覺味道不好，就扔了。繼續(xù)摘，嘗嘗，味道覺得仍然不好，又扔了，再摘……

直到被趙奶奶發(fā)現(xiàn)，父親聽聞，折斷梨樹旁的一根柳樹條，把我從樹上拽下來，開始用力抽我的雙腳。

父親氣壞了，下手更重了，我的那雙腳，從紅到青到紫，再到烏成一片，足足讓我一周走路都是跛著走的，而且每走一步，腳都是那么痛。

從此，我特別討厭父親的那雙手，怎么看都不順眼，還總覺得父親那雙手奇丑無比。

父親手上幾乎都是傷疤，那是因?yàn)樗枰龅氖虑樘嗔耍嚎硺?、做家具、打石頭、編竹器、修農(nóng)具……父親的雙手，一直粗糙不堪，因?yàn)闈M手上，不是裂口，就是老繭。

那時，讀小學(xué)的我，只要看到作文書上寫“父親用一雙慈愛的雙手，撫摸自己孩子的頭”這樣的句子時，我是那么羨慕，卻又那么憎恨自己父親的手。

直到我大學(xué)畢業(yè)參加工作的第二年，一切都在悄無聲息地發(fā)生著變化。那年，我闌尾穿孔被迫手術(shù)，我一直不曾告訴遠(yuǎn)在100公里外的父親。不想給他添麻煩，也因?yàn)橥甑哪切┎挥淇斓挠洃洝?/p>

手術(shù)是晚上9點(diǎn)做的，可第二天早上，父親竟然出現(xiàn)在我的病房里。父親的手里，提了許多我愛吃的特產(chǎn)。

父親給我去開水房打來開水，給我倒開水在杯里。然后，找來吸管讓我慢慢喝杯里已經(jīng)不燙的水。

父親給我削梨時講起那年我偷趙奶奶梨的事。說著說著，父親眼睛濕潤，尤其是看到我左腳上，留下的那一道疤痕。

父親突然抬頭，問我還恨他嗎？當(dāng)我看到父親眼眶里滾出來的眼淚時，所有曾經(jīng)對父親的怨與恨，就在那一刻突然全部消失了。

出院后，父親用他那雙青筋突兀的手，給我做紅燒鯽魚，給我修出租屋里的破門窗，給我鋪平門口的那一段坑洼的路……父親的手，被刀子劃破。我找來消毒水和創(chuàng)可貼。

這時我才發(fā)現(xiàn)，因?yàn)殚L年累月地操勞,父親的雙手已粗糙得像老松樹皮,手背裂開了一道道口子,手掌也磨出了厚厚的繭子。粗糙，黝黑，手指還變形。

就是這雙粗糙、黝黑、手指變形的手，讓我讀懂了濃濃的父愛。父親用他的這雙手，為我撫平了歲月的滄桑，也詮釋了世間最美的父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