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朝忠
老伴從超市買菜回來,籃子里赫然躺著一把綠生生的地瓜葉。這讓我的思緒一下子飛回了童年。
上世紀(jì)六七十年代,農(nóng)村大面積栽種的地瓜解決了缺糧的燃眉之急,成為莊稼人的救命糧。
秋天到了,豐收了!撥開綠油油的地瓜葉子,就見紫色的長蔓緊抓沃土,錯(cuò)落的秧?xiàng)l爭相纏繞,循著根莖望去,地瓜鼓起了包,把土地?fù)蔚盟姆治辶?,裸露出地瓜紅潤的臉龐。大人們揮舞著鐵镢把地瓜從土地里刨出來:只見它們緊緊抱成一團(tuán),每墩兒大約三四個(gè),大小不一,個(gè)頭不齊,粗細(xì)不等,十分喜人。我們這些天真爛漫的頑童們也來“參戰(zhàn)”啦:有的幫助大人割紅薯秧子,有的抱起秧蔓歸攏到一處,還有的像“偵察兵”一樣,瞪著機(jī)靈的眼睛搜尋著“漏網(wǎng)”的地瓜,發(fā)現(xiàn)“目標(biāo)”立即用小镢刨出。大家你追我趕,爭先恐后,田野里蕩漾著歡快的笑聲。落日余暉里,人們紛紛把地瓜運(yùn)回家,然后煮地瓜吃,或是切片,曬干,再磨成面,蒸窩頭吃。
切地瓜片可不是好活兒,要用手仔細(xì)精準(zhǔn)地把它往刀口上送,稍不小心就會被刀咬著,劃開一道口子,鮮血淋漓,疼得不得了。涼爽的秋夜里,一家人圍在一堆地瓜旁,一盞柴油燈閃爍著明亮的光芒,男女老少齊上陣,切的切,撿的撿,運(yùn)的運(yùn)……雪白的地瓜片從切板滾落,上邊流著宛如乳白色的奶一樣的汁液,忍不住就會吃上幾片。
曬地瓜干時(shí),屋頂是最好的場所。父親在院子里用木锨把地瓜片拋撒到屋頂,我們兄妹幾個(gè)爬到屋頂上,把地瓜片兒一片一片地?cái)[好,讓它們均勻地享受陽光。放眼望去,家家戶戶的房頂上鋪滿了整整齊齊的地瓜片,排成隊(duì),連成片,在陽光下散發(fā)出陣陣清香,成為秋日里獨(dú)特的風(fēng)景。
大部分地瓜切片曬干了,還有一部分要儲藏在地窖里。窖深兩米左右,兩旁各開一個(gè)洞,底下鋪上沙土、玉米秸稈,把新鮮的地瓜小心翼翼地放到上面,然后再蓋上麥秸以防寒冷。到寒冬臘月,從窖中取出時(shí),依然新鮮如初。寒風(fēng)刺骨、大雪飄飛的清晨,我們凍得手腳冰涼,鼻子酸痛,牙齒直打戰(zhàn)。這時(shí)母親熬好了地瓜粥,雙手一捧碗,熱乎乎的。喝到嘴里,甘甜如飴。一碗粥下肚,寒氣全無,暖烘烘的,舒服極啦!
有時(shí),母親把地瓜放到鍋底下的灰里烤熟。掰開這烤熟的地瓜啊,香味立刻沖了出來,直撲鼻孔。瓜肉顏色或是金黃,或是橙紅,泛著亮光,吃一口真是又香又甜,遠(yuǎn)遠(yuǎn)勝過山珍海味。至今回想起來,口內(nèi)生津,甜香猶在。
每到春節(jié),父親讓我背著一口袋地瓜干,去城里釀造廠換酒。這種地瓜干釀的酒,勁大,醇厚,一直是農(nóng)家人節(jié)假日必備的佳釀。除夕夜,母親端上白菜、拌豆腐絲和用棉籽油炸的年貨,父親燙上一壺老酒,便自斟自飲地喝了起來,不一會兒,臉上漸漸泛起了紅色,露出了慈祥的笑容。仿佛喝了這杯酒,堅(jiān)定了戰(zhàn)勝艱辛困難的信心,增強(qiáng)了追求美好生活的勇氣,看到了來年豐收景,對未來充滿了美好憧憬。母親端上年夜飯,這豐盛的年夜飯里依然不乏地瓜的成分,只不過成了與香菜、粉條、肉末混在一起用油炸出來的丸子……
世事滄桑,斗轉(zhuǎn)星移,如今我已年過七十,對地瓜仍情有獨(dú)鐘,時(shí)常買幾塊地瓜熬粥,它是我的“老朋友”啦!還有那綠生生的地瓜葉,也走進(jìn)了千家萬戶的廚房,端到桌上,送入口中,咀嚼的是感人的歲月和甜蜜的生活。